順著溪水一直向上游，離開這片時常被用來練功折磨兔子的小山鉤，綠樹蔥蔥映朝陽，在山坡背陰的一面，有人植下三兩竿翠綠青竹，籬笆圈出一小塊地中種著青菜，還有竹後一座小茅屋，雖簡陋卻整潔。

師亂邁著輕松的步子一路小跑，離得老遠就用高高興興的聲音大喊：“阿娘~~~我回來了~~”

茅屋門應聲吱呀而開，月無波拄著竹杖淡淡依門而立。五年時光她一如當初般美麗，只有時不時低頭輕輕咳嗽聲，以及被灰布隨意束起的枯黃長發，偶爾顯出歲月留痕。數年來江湖奔波一無所獲，月無波終歸也有些心灰意冷，便在一年前在此地尋了個僻靜處結廬隱居。“亂兒。”月無波靜靜出聲：“今日可有收獲？”

“有采到一些茱萸果調味，等一會兒我再去打一只山雞熬湯，今日主食烤兔肉喔~~~”師亂三兩蹦跳地迎面狠狠抱住月無波晃了晃，快樂如風般掠進小屋內，隨即便聽傳來疑惑的聲音：“咦？兔子呢？不妙！阿娘你等我一等啊~~~”瞬間又如一陣風般沖出，師亂心中冒火性急地再次奔向山坡那面的小溪和樹林：那酸儒，最好給在下口齒留兔啊啊啊！

走得太快，忘記帶走兔子的悲哀就是……很可能等你想起來，已只剩下骨頭。

師亂走得很急，身形帶起一陣風，吹落屋中桌上剛剛放下的一張紙。

月無波側耳一動，聽到風中傳來的紙張落地聲，不由搖搖頭拄起拐杖回到小茅屋內，俯身準確尋到紙張撿起。

真是冒失依舊。月無波心中如此想，大概又是日記之類吧！師亂有沒事亂寫日記的習慣，平時月無波也有經常地替她將亂放的各種紙張裝訂起整齊碼在墻角處。很難說月無波最終決定隱居，會不會有因為記錄紙張太多，忍無可忍自家義女肩上的包裹越來越龐大的原因。

紙上幹涸的墨跡形成細微的紋路。月無波一身修為皆在兩只手上，雖然眼睛看不見，觸指又是何等敏銳。她原本撿起紙張想再次放回桌子上，卻在握住白紙一瞬臉色微微一變，只因隨著手指觸碰白紙當下，不巧摸索到的正是三個字……

“楚王孫”

08、青女有信

‘呔！兀那書生，放下那只兔子來……’腳下急急奔，師亂心中盤算到時第一句話應該是怎樣，比如大吼一聲或者再來大吼一聲……

師亂扶著樹氣喘籲籲。

結果一擡頭，卻發現原先樹下竟然沒有人影，只有一片白巾碎布，淒涼地掛在樹枝隨風晃。

肥兔子已經死得不能再死，四肢僵硬地由心臟處被一張花占牌釘在另外一處樹幹上，血緩緩自傷口滲出染紅皮毛。這種殺生的手法很熟悉，師亂不禁開始擔心起不見蹤跡的酸儒太瘦生是否遭遇不幸。

“餵~~~有人嗎？”踏出一步之前，師亂不放心地試探喊了一句。

只有兔血潺潺，樹蔭寂然無聲。

居然真的沒有人？

師亂有點無語地上前從樹上“摘”下兔子，用力地拔出那張沾滿兔血的花占牌，花占正面果然不出所料繪有隱喻她之青竹葉，以及竹葉下方兩句懴言：“青女飛霜影如煙，竹劍喋血鬼無鹽”。

“青女”是這些年師亂在江湖中不小心闖下的名號，而“鬼無鹽”則是某些人背地裏對她的稱呼。不過，只有這麽簡單嗎？師亂動作熟練毫不猶豫將青竹花占反轉至另一面，稍等片刻，果然見那白玉般的底面緩緩浮現一行黑色字跡：

——已替汝奪回口糧兔子一只，不必言謝，一炷香後見——

“……”

黑色字跡顯露一瞬，又自玉牌底面消失。

低頭瞅瞅手裏的兔子，稍微一想事情經過，師亂不由嘆息一聲認真地用悲天憫人的口吻道：“可憐的好友太瘦生……”萬幸的是除了血淋淋的兔子現場並不見有書生屍體，某酸儒應該並未魂歸地府，額，大概吧？

風吹青竹亂。

葉影颯颯，月無波坐在茅屋門前，聽風吹竹葉聲，雖看不見，心中或許自明。

那張紙被重新放回屋內桌面上，並且細心地壓上一塊石頭以免被風吹走。

月無波心中在想些什麽，或者這一刻在盤算些什麽，又下定怎樣的決心……當師亂手忙腳亂地拎著兔子從籬笆外一蹦而入，第一眼看到月無波，只為自家義母的異常沈靜而疑惑一瞬，然後一如往常地高高興興沖過來道：“阿娘我回來了~~”

“亂兒。”月無波淡淡喚了她一聲。

“阿娘稍等一會兒，我去給你煮兔子湯~~”原定計劃取消，時間不夠，只有一炷香貌似只能勉強煮半只兔子。師亂開心地沖過來抱住月無波，很註意並未給自家義母蹭上一手兔血，然後如風般沖走奔進草屋後的木棚，隨即叮叮當當砰砰鏘鏘開始剝兔子做飯。

月無波怔了怔，略微輕嘆一聲，試圖繼續喚她：“亂……”聲音毫無意外地被鍋碗瓢盆淹沒。

煮肉的香氣開始在空氣中飄蕩起。

月無波靜靜地坐著，側耳聆聽那端木棚中所傳來的細微“啦啦啦”，臉上不由露出一個笑容，但那笑容卻是一現即沒。

“亂兒……”月無波輕嘆。

時間不偏不倚大約半柱香。

師亂很快便唰地一聲從木棚裏竄出來，匆匆丟下一句“阿娘兔肉燉在鍋裏有人找我先去工作啦~~”連蹦帶跳很快躍出籬笆外。

月無波欲言又止。

師亂卻已顧不得觀察表情，一轉身，靈活的人影已帶起一溜煙地消失在籬笆之外。

她匆匆遠離了月無波視線。早在決定從事某兼職之時，師亂就有和月無波詳細說明過自己要出外掙錢打工的事情，至於自家阿娘究竟理解成怎樣的工作……師亂對此抱有樂觀之心態。

輕功遁煙地來到山坡另一邊。

繞坡流淌的溪流，水源盡頭是一處陰涼石洞，到此地橫鋪在溪水底部的就已不是鵝卵石，取而代之是大大小小的銀錠和銀磚。

其實師亂一直有一個願望，希望賺到的錢在足夠付出給太瘦生的情報費之餘，還能稍微填充一下自家這座小山溪——比如某位業內前輩有在自家山谷河川中填上一層厚厚金塊，啊真是具有學習性……

後來這個“願望”有被太瘦生得知，酸儒書生嚴厲斥責其“浪費”，並毫不猶豫自此將情報費提高兩成。

所以盡管師亂對於自己現在“兼職”的這份工作賺錢的速度很滿意，但仍隔絕不了她想練成金銀雙絕掌然後拿金像換錢的心思……耶，物價在膨脹，能點石成金的話為何還要辛苦打打殺殺呢~~

胡思亂想中，師亂已速度踩著溪水鉆進陰涼山洞，借助溪水中微弱的銀錠閃光，快速地換了一身衣裳。一頂拖長黑紗的主笠從頭遮到腳，再穿上一雙用軟木墊得很高很高的長靴。額，乍然一看，你會覺得師亂驟然長大N歲。

裝束完畢，一炷香時間剛剛好。

當她長籲一口氣，十分沈著地穩住頭頂鬥笠黑紗，從山洞裏很有範兒地鉆出來的時候——那銀光燦爛的小溪旁邊，已有悠然坐著一個人。

一名少年，裹緊身上厚重絲綢衣物，深藍色頭發夾雜銀絲。

看起來身軀有些孱弱，仿佛被風一吹就能歪倒。

天涯孤子微微低垂著頭打量腳下溪水，手指間把玩一枚空白花占，微微將玉牌邊緣對準溪水一劃。就見水流忽而無聲無息分開，露出水下沈澱的銀塊，他緩慢開口，似念誦，又似喃喃：“生存的意義是什麽，一如鏡花水月嗎，或者，如你這般……忙碌地攢錢？”

“吾來了。”

師亂黑紗罩身看不清身形體貌地站到小溪邊，配合裝束聲音同樣壓得很低，看起來人影有些飄忽地舉手招呼：“喲~~”

天涯孤子·八懺，主職業江湖浪子，副職業殺手一名。武林雖名氣不顯，在這一行當中其職業素養卻直逼隱居陰川谷的某人，與寇刀飛殤一度齊名……直到遇見師亂。

青女·師亂，又被眾同行詬病為“鬼無鹽”，只因某人素常黑紗罩身不露真顏，被誤傳為容貌不顯。當然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據聞“青女”雖然收費合理且出手從無失誤，但這位挑客人的口味十分古怪，除去目標對象，竟然也會要求了解買兇人之生平過往，這一點已然嚇退大部分心中有鬼之顧客。

再加上天涯孤子一直被行內側目“不殺婦孺”的規則，於是近幾年來，兩人生意每況愈下。

身為夥伴，八懺已經記不清二人是由那一樁生意而相識，雖然他也未曾見過“青女”真顏，但並不妨礙兩人之間相處和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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